【自學家長日記】vol 43 學用之間

上午跟兩個孩子上了孟子的「不動心」,孩子一臉「懂了」的樣子。

孟子為了跟學生公孫丑解釋何為「不動心」(情緒動搖),舉了三個「勇敢」(不被負向情緒影響)的例子。

第一個是北宮黝,他練成一種反射動作,只要有人侵犯他,無論對方是草民還是帝王,他都會毫不猶豫地反擊。

但他的勇敢只不過是習慣反射,不經思考,比不上另一位名將孟施捨。

孟施捨面對戰事,一定會先想出必勝的方法,然後才作戰(「量敵而後進,慮勝而後會」)。他一開始看似遲疑畏戰,實際上卻是冷靜思考,非找出勝算不可,因此他在戰爭面前是毫不懼怕的。

然而孟施捨的勇敢,也比不上曾子。曾子引用孔子的話說:「如果自我反省後,覺得心中坦蕩,那麼即使敵對千萬人,我也會前進!」(「自反而縮,雖千萬人吾往矣!」)

孟施捨僅僅是在「面對戰爭」這點上毫不懼怕,如果今天國君要他從事一場不人道不正義的戰爭,他也會想辦法打贏。但午夜夢迴時,他能否面對自己良心的質問呢?

因此他的勇敢仍然還是在無知裡的血氣之勇,雖然勝過完全不用腦子的北宮黝,卻不如坦蕩面對良心的曾子。

用現代人的話來說:

北宮黝是「身」之勇。

孟施捨是「心」(理智)之勇。

曾子則是「靈」之勇,是一種發自靈魂、不受曲折的勇氣。

我講得口沫橫飛,活靈活現,兩個孩子上得是如沐春風,頻頻點頭。

偏偏,人類是一種不能單靠書本就可以學到智慧的生物。

到了下午,一回家就看見女兒淚眼汪汪地跑來討抱。

不久哭到整個情緒大崩潰。

原來是她在挑戰的節奏遊戲卡關了。

總之這個崩潰持續了快一小時。

這就叫「被情緒所勝」。

「早上不是才上過『不動心』嗎?」我好笑地問 – —完全忘記女生在崩潰的時候是不能說理的。

果然,這句火上加油的話一出口,她的崩潰程度只有增加的份。

結果,不管是北宮黝還是孟施捨,都幫不了眼前這個被情緒擊倒的孩子。

最後還是靠著抱抱、拍拍、一起玩,讓她發洩完情緒和轉移注意力後,才破涕為笑繼續過普通日子。

不知道孟老夫子如果面對的不是公孫丑而是眼前這個小妮子,會怎麼教「不動心」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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註:

關於孟施捨,原文為:「孟施捨之所養勇也,曰:視不勝猶勝也。量敵而後進,慮勝而後會,是畏三軍者也。舍豈能為必勝哉,能無懼而已矣!」

我在文中採取的解釋,是孟施捨從頭到尾說自己。也就是「『(吾)視不勝猶勝也。(吾)量敵而後進,慮勝而後會,(吾)是畏三軍者也。舍豈能為必勝哉,(吾)能無懼而已矣!』」

然而更直觀的解釋是孟施捨在他的話中夾雜著對他人的評論,最後由孟子作結(注意雙引號的位置):「『(吾)視不勝猶勝也。(若)量敵而後進,慮勝而後會,(此)是畏三軍者也。』(孟子曰:)舍豈能為必勝哉,(其)能無懼而已矣!」

說這樣解釋較直觀,是因為一般人的想法不會太曲折,孟施捨的整段話若以後者的解釋來看,就會很直接地呈現出「勇」的精神,而無需經過複雜的思考。而他與北宮黝的關鍵差異,仍然是「不知」與「知」;北宮黝是反射式的勇敢,孟施捨則是「知道會有勝負,卻不會被勝負影響」,因此北宮黝仍然是「體(身體反應)」上之勇,孟施捨是「心(心智決斷)」上之勇。

在這個較直觀的解釋中,孟施捨很單純地不被勝敗影響決定,無論如何就是往前衝。這個行動方式也更符合一般人所為「勇將」的形象。那樣不論勝負也要往前衝的勇氣,就很類似於後面孟子引曾子話說的「雖千萬人吾往矣」。因此孟子順理成章地說:「孟施捨『似』曾子」。

但關鍵是,孟施捨單純只是不去考慮勝敗,也不考慮良心。而曾子是因為良心激起了勇氣,因此不考慮勝敗,所以孟子才說,孟施捨「不如曾子之守約(能把握原則)。」

雖然這樣的解釋是更合理的,但我覺得原來我的解釋,呈現出一個深思熟慮之後,力圖求勝的將軍形象,(何況一位勞心盡力、百戰不撓的將軍,當然也無疑是勇將!)這樣的形象比之所謂更合理的解釋,其實是更精彩的(即使不是一般人能輕易理解的)。

所以我沒有修改原來的解釋,只是把在文路中更符合一般常理的看法附註在這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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